標籤

2021年10月17日 星期日

校史館陳力俊校長訪談稿

校史館陳力俊校長訪談稿
陳力俊校長訪談稿

時間:2021年10月18日
地點:台聯大系統校長辦公室
訪談人員:謝小芩教授、林文源館長
列席:林宜政(攝影)、邱淑芬、李雅雯、林上十、于美真


從小與清華結緣

謝小芩:您在清華已經有40年了?
陳力俊:44年,從1977年,民國 66年開始到現在是44年了。

謝小芩:所以您對清華了解很多,而且您不只是對清華了解,您小時候就在新竹長大,可以說是看著清華的成長。
陳力俊:我小時候其實是清華的鄰居,我就住在光復新村,僅一湖之隔,也常常來清華。所以跟清華的緣分算起來超過60年了,所以說淵源很深,說起來我人生唯一長期的工作就是在清華。而且我是竹教大附小畢業的,所以我也算清華校友。我前一陣子去參加它們80週年慶,也就是有這個淵源啦,很特別。

林文源:校長,我想跟您特別請教一個問題,我幾次看您在散步,其實有時候我是遠遠在後面跟不上您的,您的速度比較快。上次我跟著您走過一次,您對每個地方都非常熟悉。
陳力俊:對。

林文源:我想請教您,小時候您就住在隔壁,也常常跑到這邊來。那時候應該這邊景色不太一樣。這40年您對清華園,這一整片的環境,您覺得有什麼改變讓您印象很深刻?
陳力俊:其實清華設施原本就集中在成功湖那邊,當時有個學生活動中心在成功湖邊,我曾在那邊打乒乓球等。從前小時候我每天經過就是旺宏館前這條路,那時候的光明新村的大門在成功湖這一側。就這樣沿著這條路上下學。有緣的是我後來工作有辦公室的地方,工學院,然後旺宏館,還有行政大樓,就這樣每天經過,我剛剛來清華是在教育館。再往下就材料系,前後有五個辦公室,都在我以前上下學的時候每天經過的路徑。那時候當然是沿路一片荒蕪,跟現在完全不一樣。

林文源:所以就是這樣上學的路徑變成上班的路徑?
陳力俊:對啊,我就說我跟清華的緣份匪淺啊。
謝小芩:真的。路線都一樣。

求學歷程-新竹、台北、美國
謝小芩:那麼除了這個淵源,您能不能接著說一下您的成長和求學歷程。
陳力俊:成長歷程的話,我小時候沒有唸過幼稚園,就直接唸竹師附小,那時候叫新竹師範附小。竹師附小當時校長是高梓,他是一個很有名的教育家,我覺得小學養成對我們是很有益處的。然後就唸竹一中,那時候只有新竹跟嘉義兩個地方,比較小的範圍,辦免試升學。所以我免試申請到竹一中,也就是現在的建華國中,接著我就到新竹中學唸高中,受到當時辛志平校長影響很深,尤其是以後慢慢了解他的辦學理念、他的作風,感受就更深刻。我之所以特別提到建華國中,因為當時的校長叫羅富生,他是原來新竹中學的教務主任,所以實際上跟新竹中學有關聯性,都是同樣的教學氣氛,都有很好的老師,對我們學習很有幫助。我新竹中學畢業後就唸台大物理系,那時候物理系是最熱門的,是除了醫科以外最熱門的系。我讀書的時候物理系盛極一時,這是受到李政道、楊振寧的影響,後來想想,其實又是清華的淵源,因為兩位又都是清華的畢業生,不過我當時候不曉得。

謝小芩:物理系在李政道和楊振寧得諾貝爾獎的時候受激勵很大。
陳力俊:影響很大。像同系的林孝信、劉容生,我們都是差不多同一個時期的人。

謝小芩:而且當時學習非常地多元,大家都不只是物理,涉獵的非常廣泛,非常多才多藝。
陳力俊:沒錯,後來大家都發展到各個領域。實際上像我們班上,在研究所唸純物理的非常非常少,幾乎都是到其他各個應用的領域。

謝小芩:那您大學畢業以後立刻就出國唸書?
陳力俊:先當了1年兵,那時候服役是1年4個月。不過我們在大二、大三的時候,有成功嶺集訓,然後分科教育,各兩個月,所以只剩下1年役期。

謝小芩:之後就立刻出國?
陳力俊:然後就出國了。

謝小芩:那時候出國很普遍喔。
陳力俊:那時流行說: 「來來來,來台大,去去去,去美國。」尤其是理工科人,像我們班上幾乎百分之百都出國唸研究所。

謝小芩:那時候拿獎學金也很普遍?
陳力俊:那時候對物理、化學系學生非常容易。因為當時沒有大陸去的學生競爭,然後美國又受到蘇聯先發射人造衛星的刺激,蘇聯首先發射上去,所以美國有一個加強數理科學方案,大學相關科系就擴充得非常快,需要的老師、助教就很多,尤其是助教,我們去都是當助教的。也因為這樣,我們那時候台大物理系的畢業生,美國有幾個大學只要你申請,百分之百錄取。結果連我們班上最後一名同學都有獎學金到美國念研究所。

謝小芩:台大最後一名,在別的學校也都是很優秀的,所以那時候您去當助教嗎?
陳力俊:對,剛去美國是當助教。

謝小芩:那時候做助教有做一些培訓嗎?
陳力俊:沒有培訓。

謝小芩:你就直接上場?
陳力俊:我們不須教課,主要是帶實驗。還有一個就是做tutor,就是課後教學生做習題。學生反應還不錯,所以沒有覺得那麼困難。

林文源:校長,您當時出國有特別考慮過要選擇往哪個方向發展嗎?
陳力俊:我出國前想選高能物理。因為當時最流行的就是李振道、楊振寧的基本粒子物理,也就是高能物理。在台灣那時候消息比較閉塞,有這樣一個錯誤的觀念,覺得這個才是正統物理,其他的都是旁門左道。大家覺得高能物理唸得好,才算真的物理唸得好。事實上是當時台灣物理界一部分人的偏見。到美國後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。只是當時我們從新竹到台北唸書,平常對國外學術訊息接觸不多,大家都是找熱門的領域。

謝小芩:我記得那時候聽林孝信,還有劉容生校長說他們大學那時候的師資很不好…
陳力俊:確實有這樣的情況。那時候的台灣,大學師資的情況就是先從助教開始做,老師的學術背景其實只有大學程度,然後從助教這樣一路升上來,一般沒有做研究的經驗。我們知道在學術上,如果你不做研究,實際上等於沒有好好整理,也沒有好好分析所學到的知識。尤其是唸物理這種很基礎的、要累積的學科。所以我們當時上課幾乎學不到東西,都是靠自習。可是也有例外,有些老師就很不錯。當時大學老師的生存方式,是用美國研究所程度的教科書,所以他不懂,我們也不懂。可是也有少數老師他會找比較好的教科書,然後很仔細地教,那種算是頂尖的老師,也是會讓我們很懷念的老師。

謝小芩:這也關聯到您剛才所提到當時台灣學術的趨勢,大家對於物理本身應該是什麼樣子的研究就不太了解。
陳力俊:就會比較沒有概念啊,其實老師他們也沒有概念。

謝小芩:那您到了美國就是從頭摸索嗎?
陳力俊:也不完全這樣,因為我們都很用功啦,所以也有一定的基礎。在美國讀研究所,選課成績也很好。只是會發現台灣跟美國學習方式的差異,在台灣你覺得蠻困難的課題,在美國經好老師提點,就變得沒有那麼困難。當然不能說容易,但是你只要按部就班,就可以有相當的收穫。這也算是刺激我,讓我覺得以後當大學老師應該是一個有意義的工作吧,會對學生有幫助。

為照顧家人決意回台
謝小芩:您拿到博士學位之後,很快就回台灣了嗎?
陳力俊:我在UCLA做博士後兩年多,然後就回到清華來。

林文源:那時候選擇回台灣的原因是什麼?
陳力俊:主要是家庭因素。因為我母親在前一年過世,我1977年來清華,我母親1976年11月過世。當時很多留學生本來對於要不要回國服務,或繼續在美國就業,其實會很掙扎,因為各有它的優缺點。由於我任軍職的父親因國共戰局急轉直下,最後無法到台灣來。而我母親的一個長姐,就是我的姨媽,跟我們一起住。我的姨媽就像我母親一樣,我們有4個兄弟姊妹,要撫養長大,很辛苦,所以母親就有點像父親,她要在外面工作。我姨媽就像我母親一樣,照顧我們長大。當時候我哥哥、姊姊也都在美國。如果大家都沒有回台灣,姨媽在台灣要跟比較不熟悉的親戚一起生活。所以我考慮需要有至親照顧姨媽,就剛好在那個時間點,讓我做出了回台灣的決定,這個是決定性的因素。

謝小芩:真的是很有孝心。
陳力俊:現在回頭來看,也換來一輩子的心安理得。假如說那時候把我姨媽一個人放在台灣,與她也不熟悉的人一起長期生活,其實會很放心不下。

從落腳清華到安身立命
林文源:因為這個機緣回來台灣,然後就選擇到清大來嗎?還是有別的考量?
陳力俊:當然也是因為清大有材料系。我在美國做博士後的時候就已經在材料系。唸博士的時候,有兩個指導老師,一個就是材料系的老師。到美國後,發現材料科學很有趣,很值得在這裡面經營,但是在台灣唸大學時並不了解材料科學是什麼。

謝小芩:那時候只有清華有材料系嗎?其他大學都沒有?
陳力俊:對,如果說名稱叫材料科學工程的,只有清華。所以也是很自然地選擇了清華,另外是成大有一個礦冶材料系,後來也改名材料科學工程系。

謝小芩:那時候清大是毛高文校長嗎?
陳力俊:是張明哲校長。

謝小芩:那麼早就有材料系喔?
陳力俊:這就要感謝徐遐生校長的父親,徐賢修校長。他在1972年成立工學院的時候,就有材料系。在世界上算很超前,因為世界上到1962年才有第一個材料系。土、機、化、電(土木、機械、化工、電機)等工程科系在19世紀就有了,組成傳統的工學院。徐校長設立工學院時,找了當時已有材料系的康乃爾工學院的院長幫忙規劃,可以說很有遠見。

謝小芩:確實很有遠見,那時候可能台灣都不曉得什麼是材料。
陳力俊:那時台灣很多人誤以為材料系主要是管物料的。

林文源:當時候您回材料系的時候,您是第幾位老師?
陳力俊:我那時候是第7位老師。和現在很不一樣,當年台灣的學術界,博士人才是很缺少的。而且某種程度來說,都集中在清華,因為像台大的話,都是一些老教授啊,他們影響還很大,新人很不容易進去。那清華剛開始發展,從梅校長開始,在尋找人才方面他確實遇到很大的困難,但是原則上我們還是希望學有專長的人來清華。因為國內那時候還沒有訓練高級人才,所以有一段蠻長的時間,從國外回來的第一選擇就是清華。這部份中研院李遠哲前院長在很多場合裡面都提過。所以當我們說清華的教授,表現在全台灣是最好的。有人以為我們在膨風(台語:誇大),可是我們有具體的數據,因為在我人校長時統計。台灣所有的主要學術獎項,教授的得獎率都是全台第一,延續很長一段時間。

謝小芩:是,所以清華從梅校長開始,就是定位要做研究、科學。
陳力俊:對,這個也是時代的變遷,原來台灣的大學主要就是傳遞知識。清華成立時,就以培育具有研究能力的高等人才為目標,所以延攬師資的標準就不一樣。而且沒有歷史性的包袱,校長也有遠見,所以才有現在的成果。

謝小芩:您進來以後,從來就沒有後悔過?
陳力俊:沒有,確實沒有,雖然說最初幾年,美國有一些機會,也曾考慮過。但是到幾年後,就決定清華是適合安身立命的地方,在這邊會覺得有成就感,尤其在教育學生方面。我回到清華是1977年,那時候材料系7個教授。材料系在1972年成立後,5年間教授陣容已經翻了一輪,也就是說至少有7個教授已經離職了,所以那時候師資很不穩定。大家從國外回來幾年,又回去了。我跟其他人可能不一樣,來清華時就感覺學校已經很上軌道了。

林文源:那時候人才來了可能又回美國,是當時清大滿常見的狀態?
陳力俊:常見啊,我就說已經翻了一輪,已經有7個回美國去了。

謝小芩:那時候我們不論薪水啦、研究環境啦,都差太多了。
陳力俊:我在美國博士後的薪水是我在清華的薪水加國科會的薪水總和四倍。這還只是美國博士後薪水啊,不是正職的教授。

謝小芩:那時候一塊美金是40台幣嗎?
陳力俊:對。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,獎學金是400塊美金。我母親那時候薪水是台幣3000多塊,還不到美金100塊,而且我母親是工研院的職員,在台灣已算中上的待遇。

放不下的學生
林文源:那您剛剛提到某個時間點,決定在這邊安身立命,所以中間到什麼時機,您覺得要安身立命?
陳力俊:就是有很多經驗,例如說我1977年剛回來,我1978年又回Berkeley(University of California, Berkeley,柏克萊加利福尼亞大學)做暑假研究。我1977年的時候,收的兩個台大物理系,還有兩個清華物理系畢業的學生,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才,後來也都是博士、教授。當時我要到美國去做暑期研究的時候,他們研究已經有相當的進度,當然我走前交代學生一些事情,該怎麼繼續做研究。但是過了兩、三個月後回來,發現他們的研究仍在原地踏步,沒有什麼進展,原來是卡在一些小地方。這就讓我感覺到,我們做老師的對他們研究真的有幫助,像這麼優秀的學生,那幾個月並沒有放棄研究,只是卡在一些小地方。

林文源:所以是感覺到對學生的責任。
陳力俊:然後也有碰到一些學生,會講一些感性的話。

謝小芩:老師很容易被打動、很好騙。
陳力俊:對啊。後來我有一年去康乃爾大學(Cornell University)做研究,有學生說:「老師你要把我們拋下不管囉?」講這樣讓人傷感的話。也有一個學生他說:「我們的好老師通常都待不久,我看你也待不久。」所以你會覺得在清華當老師是很有成就感的,因為不管是教課或是做研究,都對學生很有幫助,學生也很有回應。

謝小芩:那您可以提幾件這段時間覺得特別有意義的,或是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嗎?你剛剛提到教學生的經驗,其實我覺得這個也很難得。您對學生有這麼明確的影響力,我覺得這是很珍貴、很有意義的事情。
陳力俊:我想那時候學生也很用功,很有心要向學。後來社會的變遷,有些是我們不樂見的。清華學生素質,還有學生的意願來講的話,是不如當年啊。

謝小芩:那時候也很封閉。.
陳力俊:還有學生少。那時候一屆碩士生20個,所以你每個都認識,都很熟悉。然後上課一方面很認真,有時候也會問一些很不錯的問題,到後來就比較沒有學生問問題了。

謝小芩:確實有變化。
陳力俊:對。

林文源:您覺得這個轉變大概在什麼時候?
陳力俊:大概在差不多快九零年的時候,我在清華教學約有十幾年的黃金時光。我想就是當年學生很好學,所以常常有互動,到後來就比較沒有互動,這點差別很大。所謂教學相長,就是你教,其實你也學到很多。那後來就變成是只教不學了。

印象最深刻的轉變是清華的師資成長
林文源:您前面提到的轉變過程主要在學生方面,從您回來台灣以後,一直到九零年代,清華也逐漸在成長。
陳力俊:對,系所、教授、學生人數都在增加。

林文源:從以前到現在,您對整個清大的轉變還有什麼其他印象深刻的部分?
陳力俊: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剛到清華的時候,我們整個工學院在工一館,就是現在的教育館。在工學院歲末聚餐時,就在現在的水漾餐廳,那時候是叫百齡堂,老師、員工與家屬在一起,毛高文院長致詞說,希望以後我們工學院,每個系歲末聚餐都會有這麼多人。現在看起來是遠遠低估了,因為現在系的規模都是大很多,動機、材料系一系就有三十幾位教授。

謝小芩:所以他的願望實現了。
陳力俊:那時候各系教授都是個位數,電機系只有3個教授。

謝小芩:那時候整個工學院都是新設的。
陳力俊:對,而且那時候師資難找,大概也是從90年代開始,就比較容易找到老師。

林文源:培育的學生開始回來。
陳力俊:材料系有一次200多個人申請(應徵老師),只聘了一位。

林文源:在您擔任校長這段期間, 4年來也做了一些思考跟紀錄。那您覺得這4年的記錄下來,清華還有哪些面向是讓您印象深刻或者是轉變是很大的?
陳力俊:如果說我當校長的時候,有想要做什麼事,第一個就是延攬優秀師資。很幸運的是,因為我跟侯金堆基金會的侯貞雄董事長夫婦很有淵源,他們很慷慨的捐助兩億,分10年,每年2000萬,可以用這筆錢延攬一些比較有聲望的學者,像是那時候電資院的院長鄭克勇,材料中心謝光主任。兩位原來都是伊利諾大學的正教授,這在當時算很轟動的一件事,因為兩個美國名校電機系的正教授,而且不是已在美國退休,直接回來台灣應聘,當然也是各有因緣,剛好有這個機會。所以你要找什麼人,時機很重要,還有後來的伍焜玉院士也是。同時除了延攬,留用也非常重要。譬如說江安世教授,他的腦科學研究在世界是領先的,但是他的資源是他的競爭者的十分之一到一百分之一。他熱門的不得了,國內外很多大學與機構想要延攬他。學校當然要盡量把他留在清華,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以內盡力留人。

教學方面,我看到的轉變最主要是百分制,這點我其實也是很以清華為榮,因為清華在這方面很有彈性,大家對好的主意很能接受。所以我我當校長不久後就能執行。其實91分跟92分、83分跟82分哪有差別?但是以前很多學生就為了這一分耿耿於懷,有時候還去跟老師爭執,這就很無聊的事情。這部份是以美國作參考,美國大部分的學校都是採A、B、C等的級分制,清華很快就可以推動。同時清華速度比台大快,校務會議通過後不久,台大才通過改變,但同時在下一學期實施。

從擔任校長的契機看清華的信任文化
謝小芩:在您擔任校長之前,當時您也是國科會副主委。可以請您談一下當時考慮要投入校長遴選的想法嗎?
陳力俊:當時有兩個遴選委員,專程到國科會,其中一個是劉炯朗校長,希望我參與遴選。雖然說當校長不在我的生涯規畫裡面。但是既然有這個機會,也很樂意被考慮,尤其我跟清華有這麼深的淵源,以我對清華的了解,當清華的校長,可能比較有發揮的機會。

林文源:怎麼說?
陳力俊:有些學校情況就蠻複雜的,尤其校長遴選過程,黑函亂飛,清華從來不會碰到這樣的問題。

謝小芩:我覺得清華有一個很好的文化,然後大家也信任遴選委員。
陳力俊:對,常常就是做這種事情會有反效果。這在台灣的大學裡面,已經是很難得了。因為很多大學選校長都風風雨雨,清華就沒有。

謝小芩:我印象中您當年就職的時候就提出4大願景,人文薈萃的學術殿堂、博雅專業的人才培育場域、創新科技的發展重鎮,還有多元社會的推動基地,到現在大家都一直在沿用。
陳力俊:教學、研究、服務,另外就是影響社會,這是我覺得大學該做的,尤其是引領未來,還有社會風氣的部分。

清華的特色是校友的向心力
謝小芩:您覺得現在清華在全台灣吧,或者更廣一點來說,華人世界好了。我們跟其他學校比起來有什麼特色?譬如說學生的特質啦、學術研究啦,做一個比較的話,您的看法是怎樣的?
陳力俊:如果就取才來說,清華的學生固然很優秀,當然你也可以說陽明交大、台大那些學生也都很優秀,大家都有優秀的學生,所以學生剛進入大學時你可能分辨不出來有什麼特色。但是畢業的時候就有差別,我想這跟我們老師還有校園文化都有關。這從校友反映出來,我覺得我們校友跟人家是不一樣的。學生反而很難說不一樣,因為他還在形成過程,可是我覺得經過我們整個校園文化以及整個培育過程,最後的成品很有特色。譬如說對學校向心力特別強,這點是別人很羨慕的,而且我們跟校友的互動,有時候你會感到蠻感動的。

謝小芩:所以校友是最明顯的。
陳力俊:我覺得我們校友是有特色。我們學校在大致上有一個端正的風氣。而且在學校學術成就比較突出的人也很受到尊重,有尊賢的文化。

謝小芩:其他學校不一定喔?
陳力俊:對。

清大百人會的契機
林文源:您印象最深刻地部分,主要就是針對師資跟學生制度方面的轉變?
陳力俊:在師資方面,獎勵老師非常重要。毛高文校長首先推行傑出研究獎、傑出教學獎。我在當工學院院長的時候,則是設立院層級的傑出教學獎,以後擴及到學校其他學院。另外很重要的就是在跟校友的聯繫方面,像是現在大家津津樂道的百人會,就是加強跟校友的聯繫一個非常好的管道。因為百人會會員都是很優秀的校友,同時也是對學校特別關心、熱心的校友。他們能夠聚集在一起,對學校的校務推動助力很大,事實上這幾年也都可以看到成效。學校有什麼大事情,百人會的力道最足。所以我覺得加強校友聯繫,也是做對的一件事情。

謝小芩:聽說其他學校也想仿效,但是不容易。
陳力俊:對,這也是清華特別的地方,我常常講說,清華校友的向心力特別強。雖然這好像是空話,可是你看百人會的例子就是代表。這也不是很容易做成的事,但清華不是很費力就做成了。別的學校也覺得這主意很好,也想找一百個很熱心的校友,然後每個捐一百萬,但就還沒有做到。

謝小芩:當初在推行百人會的時候,是怎麼樣的發想?然後在推動的過程當中是否有遇上什麼阻力?
陳力俊:我還沒有當校長的時候,就曉得學校要蓋一個體育館,募款碰到困難。這個講起來也是我們文村校長運氣不好,碰到了金融海嘯。他跟我講過,有一個校友錢已經捐進來了。但是到後來金融海嘯發生,員工要放無薪假的時候,那個校友就跑來說,拜託你錢還我。他並不是沒有這個錢,但是他會擔心那邊員工放無薪假,他這邊在捐錢,這就不恰當呀,所以就不行了。那我上任的時候,台灣經濟情況已轉好。當初估計校友體育館興建需要一億七千萬,學校校務基金出七千萬元,需要募一億元。當時考慮兩個方案,第一個方法,找一萬個人,每個人捐一萬塊。另外一個方法是找一百個人,每個人捐一百萬。看起來好像是一萬個人每人一萬元比較容易,因為錢不多,但我認為這其實比較困難。另一方面,一百萬對很多校友來說並不是大錢,對清華來說,找到一百個熱心而有能力的校友應不是難事,最後有140幾個校友,捐贈1億7200萬,也證實清華校友向心力特別強的特色。

謝小芩:有一件事我印象其實很深,那時候落成典禮,散會的時候,我就聽到有些校友在後面聊天,他們應該是百人會的人,大家就很開心,他們說捐一棟很容易,可以再捐第二棟,他們的對話是這個樣子,校友也很有成就感,也很開心。然後我們都是受惠者,因為我們都在那邊打球。
陳力俊:落成那天請到戴資穎共襄盛舉,讓我有機會跟她比劃一下。後來我每次跟師生同仁或校友講清華歷史的時候,都會放那張合影照片來炫耀。她那時候是台灣的羽球一姐,後來變成世界羽球一姊。

謝小芩:她那時是17歲吧?
陳力俊:對。

新竹中學辛志平校長的影響
謝小芩:還有件事我印象也很深刻,清華百歲的時候我們出了一個系列的書,你每一本都自己寫序,真是太厲害了。
陳力俊:那是個美麗的誤會。是怎麼樣的誤會呢?就是編輯請我寫序,當然要好好看書才能寫序,但是我寫了5、6本以後呢,有人才跟我說你可以寫一個總序就夠了,但那時候已經太遲了,因為我已經欲罷不能。不過這樣也很好,給我一個機會仔細看這些書。

謝小芩:您怎麼有時間這麼仔細地看?還寫序?
陳力俊:第一個原因是我喜歡看書,再來就是我對清華保持關心,最後是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。

謝小芩:那您還持續經營部落格嗎?
陳力俊:對啊。

謝小芩:您在校長任內匯集了3大冊子的文章,您是怎麼樣去經營您的時間,可以完成這麼多?
陳力俊:我的部落格是從我的演講集開始,這其實有一個歷程啊。我剛當校長的時候只要去演講,我都會先有一個大綱。這是從前新竹中學的
辛志平校長教我的。他跟我講說你要公開講話的時候,要先思考。我覺得這對我幫助非常大,一輩子受用。

謝小芩:他什麼時候跟您說的?
陳力俊:因為我在高中畢業典禮代表畢業生致詞,後來也主編畢業紀念冊,所以與辛校長有些互動,他是很仔細的人,要看我的演講稿,就是看我要講什麼內容,我覺得這個對我很有幫助。尤其我對演講很重視,我認為既然你要對很多人講話,這個場合就不要浪費掉。所以我都會先整理思緒,後來養成習慣把它寫出來,一段時期以後,有人告訴我:「你演講很有內容」,並建議我將來可以集結講稿出書。有了這個發想後,我就更加刻意經營。尤其我發現有些演講你事後紀錄,不如事先寫。你臨場的時候,等於已經練習過一遍一樣,通常效果會比較好。所以就這樣慢慢演化,你看我當校長時有留存講稿的,第一年有20幾篇,第二年有60幾篇,然後第三年120幾篇,第四年160幾篇。我覺得這是在校長期間的成長。當你把它當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做的時候,執行起來會越來越有效率。有時候是演講,有時候是邀稿,漸漸養成寫作的習慣。我覺得對自己很有幫助,所以一直維持到現在。現在我也開始用筆名在報社發表文章,光是今年就有10幾篇。

謝小芩:真的很佩服呀。辛志平校長當年在新竹中學也有很多的全人教育。
陳力俊:對。他的理念就是文理並重,我們沒有分什麼主科、副科的,不光是國文啊、英文啊這些,美術、音樂、體育同樣重要,要到一定的標準。所以到後來就很有用,像我前年在寮國翻船,就是一個小艇整個翻覆。因為我會游泳,所以不慌不忙,一點事都沒有。除了我的iPhone報銷了以外。在高中的時候被強迫學會游泳讓我能在寮國化險為夷,也是始料未及的。

清大有座土地公廟
謝小芩:我看到您的書裡面有一篇很有趣,就是在《校長的思考》第一冊裡面,有一篇文章是講去清大土地公廟開廟致詞的過程。

陳力俊:啊,對啊,那個經驗很有趣。因為有這些有趣的事,所以當時我在校長快卸任的時候,剛好參加大學校長會議,然後有人請大家講一下當校長的感想,我就說我依依不捨啊,因為當校長很有趣啦。他們都覺得很奇怪,因為常常聽到的說法就是說當校長是有期徒刑這類的,但我是很享受當校長的過程,這我也是要感謝清華,可以有這些有趣的經驗。像是土地公廟這件事,那篇文章其實是我卸任後寫的,但因為當初土地公廟要移址的時候,是在我校長任內,當時就找蔡院長(按:人社院蔡英俊院長),讓他請歷史所的張永堂教授過來幫忙,張教授是民俗學專家。他們就開始規劃,要辦儀式、找道士來把祂(土地公)移到新的土地公廟去。然後到土地公要開光的時候,他們就找我去參加。我可以理解現任校長不方便參加,因為有些人可能會說是迷信啦。不過我覺得這種民俗活動無妨,所以我就去參加,其實這也是相當有趣的經歷,因為土地公要移座,要把祂請上去,還有對聯要用硃筆點一點。

謝小芩:開光。
陳力俊:對我來說是很有趣的經驗。另外你會發現善男信女真不少啊。那個新的土地公廟學校沒有花一毛錢,因為很多信徒幫忙。然後因為我每天都會散步經過,看到香火一直鼎盛。有趣的是,只要有廟就會有人拜,現在學生去拜拜的也很多。

謝小芩:其實在很多的大學裡面,維持一個土地公廟或是什麼,都是很不容易的。像我就記得以前有一次到廣東的南方科技大學,他們就提到說原來這邊是有一座廟,但他們只保留了地址,並沒有辦法維持真正的廟。那我就說我們清大有一座土地公廟,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談人社院的建立
謝小芩:我其實很好奇九零年代的情況,人社院成立是民國84年嘛。從校長您們那時候在工學院,還有這些老師們,對於清華有了人社院是什麼樣的感受?
陳力俊:一個大學當然需要人文的科系,才算完整大學。所以當然大家有很多的期待,不過對材料系來講比較特殊的是,人社院建築的經費原本是材料中心的經費,當時的校長把它挪過去用的。

謝小芩:對,我也記得這件事,所以等於挖了你一塊肉去蓋人社院大樓。那大家會罵你嗎?怎麼把這塊肉讓出去?
陳力俊:我那時候已經不當系主任了,並不知道,也沒有發言權。

謝小芩:但是那時候材料系的同仁對這件事情…
陳力俊:其實那時候大家不太曉得,消息被封鎖。所以沒有風波。如果是現在發生可能會不一樣。

謝小芩:現在可能不行了。
陳力俊:因為就是校長層級在運作。挪錢過去,誰也不曉得錢的去向。

謝小芩:那時候是劉兆玄校長嗎?
陳力俊:毛高文校長。

謝小芩:是毛校長決定。
陳力俊:毛校長的任期是1981年到87年。

謝小芩:人社院1984年成立,1990年才搬到新的人社院館,所以(建築興建跟經費)要更早運作。
陳力俊:人社院建築蓋了很多年。不過經費的挪用這個是很清楚的,材料中心的帳要這樣算。

謝小芩:所以現在很多人社院的同仁常常會說,他們在後山啦,然後覺得有很多方面比較不受重視。可是其實當年,也是費了不少工夫,學校其實是挺支持的。
林文源:您覺得人社院成立以後,對整個校園來說,有什麼不太一樣的文化風氣,或是各式各樣的影響嗎?
陳力俊:因為清華原來就只是理工科,有人文的元素加進來,整個校園的文化會更豐富。舉例來說,清華最先是理科,就是物理、化學、數學系起家,工學院是後設的。工學院強調產學合作,從理學院的觀點來講,叫做不務正業,這到比較後期才改觀的。所以一個校園多元化也很重要,否則時間一久,會比較偏頗。

謝小芩:我記得我剛來清華的時候,不久就有獨台會的事情,那從工學院或者您自己觀察的角度來看,您那時候的感受是怎麼樣?
陳力俊:我們其實觀感不一樣。因為我們(理工科)比較不政治性。基本上我是比較主張在學校就是一個學習的環境。你在學校受到包容,在學校可以做很多事情,但是你出去不能這樣子,我最近才看到一個報導,一個學生在台灣天天遲到,習以為常,到國外一遲到,馬上被辭退。社會跟學校是不一樣的,學生要了解這些。

對兩岸清華的一些看法
謝小芩:在您當校長任內4年,您覺得那時候遇到比較大的挑戰是什麼?或者您特別需要費心去克服的事情?
陳力俊:當初我就是希望清華成為華人首學,我覺得其實是做得到的。因為清華有很好的基礎,事實上在台灣,清華的師資是最優秀的,這一點別人不清楚,但是我們很清楚。清華的學生不見得是最優秀,但是清華的師資是最優秀的,所以在這個基礎上去發展相當有可能。尤其你要看客觀的數據啊,因為以清華的規模來說,如果以700人來算的話,我們在全世界排名都是在前10名,算是經營得不錯。如果說受到什麼影響,我個人感覺最深刻的就是我當校長的時候,我們跟北京清華某種程度是平起平坐的。以研究水準來說,兩校有高有低,那有很多我們的優勢,是它們沒有的,像是我們跟歐美的接觸就是。還有制度也是不一樣,我當校長是2010年嘛,2000年我們是遠勝於它的,但是2020年我們可能輸一截。我覺得這不是清華的問題,這跟我們台灣政府的資源配置有關,我覺得發展大學不是我們政府的最優先順序,包括那時候5年500億的預算,我在當校長的時候,政府要把它改成50億。後來預算才變成打85折,就是把剩下兩年改成三年之類的,變相打折啦。現在北京清華是一年1200、1300億,是我們一年7、80億的多少倍。所以現在怎麼跟他們比,這點是很可惜的。事實上我當校長的時候,是覺得兩岸清華合作是我們的秘密武器。沒有別的原因,只是因為我們兩校的淵源深刻到沒有任何其它台灣的大學可以比。那不管說是統戰還是什麼,它們也認為是同根同源,所以你要跟它合作,其實對我們是很有利的。但是我們被綁住了,那時候我特別到廈門,它們要弄一個清華海峽研究院,就是海峽兩岸清華合作研究,我當時候到那邊看,就覺得它們全力地在推動計畫的進行。但是到我們這邊就行不通了,原規劃校對校,後來就由校友會跟它們對接,力道就弱很多。所以我們等於那個機會沒有把握住,很可惜。

謝小芩:對,我記得2000年的時候,我們人社領域跟北京清華交流的時候,它們都還非常地仰望我們人社領域的發展,那時候真的仰望,它們自己也這麼講。但是到2015、16年的時候,它們就已經說平視了,就是這個心情啊。
陳力俊:因為它在國際交流的機會都不是我們能夠比的。

謝小芩:還有就是我們的高教資料庫,那時候彭森明老師在這邊弄的時候,我在北京清華的一些朋友,他們也是非常的欽羨,我們這麼早可以做這些。結果我們也是到彭森明老師離開台灣不久就停了,整個都沒有。可是北京清華就承接這個全中國大學生的調查,累積資料。
陳力俊:做得轟轟烈烈。

謝小芩:真的。它們資源非常多,然後國際的交流和發表也是。那個消長真的好明顯喔。
陳力俊:這是很遺憾的事情啊。我們清華要怎麼發展,就在台灣怎麼做華人首學,等於是有一個機會,我們又有台灣的優勢,又有大陸清華的這種實力。你們可能都聽過一些故事,清華在各個省市的校友會,如果我們新竹清華的教授去的話,要請它做什麼都是很方便的。

謝小芩:喔,真的嗎?
陳力俊:是啊。材料系有一個教授要去上海,他把台胞證丟掉了,就找那裡校友會,結果禮拜六、還是禮拜天,那個單位十幾個人加班幫他弄好。另外跟我同時一起當校長的,北京清華校長現在是北京市的市長陳吉寧,那個時候的書記胡和平,現在是陝西省的書記。所以北京清華在政治上很有實力。

謝小芩:我記得您校長任內剛好我們是清華百歲。當時真的是一個高峰吧,四方的資源,還有校友,還有北京清華。很多交流,那真的是一個盛事。
陳力俊:對,我們這邊總統、副總統,還有行政院長、立法院長都來了,表示他們對清華的重視,我不曉得現在有沒有這麼重視,所以清華要加油。

對清華的未來樂觀以待
謝小芩:所以您覺得再往前看的話,對清華未來的發展有什麼想法?
陳力俊:當然跟竹教大合校,這個對清華是一個大事。尤其藝術學院,馬上就感受得到。還有醫學院,那又是一件大事。我覺得清華其實運氣挺好的,因為你看陽明跟交大,那種合併方式,它謀合會不會成功?還有就是要多久?我們這個反而慢發先至,我們從學士後醫學系開始,醫學系大概4、5個系吧,就是護理系啊、醫事技術系啊,藥學系,大概就是這些,規模也不必很大,按部就班,水到渠成。像它們那邊有點硬拉在一起,校園文化衝擊更大。那竹教大跟我們這邊會比較容易融合嘛,因為學校規模不一樣,等於兩校不對等,所以慢慢會融合。將來清華應該前景看好啦,可以變成一個比較完整的綜合型大學。在台灣聯大裡,可以看到有一些領域是清華沒有的,比如說中央大學有太空、地質專業,還有政大一些人文社會的領域。我們不必要變成像台大一樣什麼科系都有。事實上透過國台灣聯大系統機制,可以補相當的不足,從這個觀點來講,清華前景看好。另外,挑戰就是在台灣高等教育的資源受到很大的限制,對於高等教育我覺得是政府施政優先順序的末段。就像我們現在落在北京清華之後一樣,原本跟它是可以競爭的,我們擁有一些競爭的優勢,最主要還是我們的後盾不夠。

謝小芩:那對於未來的校長您覺得他可能需要去克服的問題會是什麼?
陳力俊:我覺得最重要還是師資,就是延攬留用優秀的師資。校長如果把這一點做好,其它一通百通,有優良的師資也比較會受到社會的重視,我們有很多企業把錢捐給哈佛、捐給耶魯,但不捐給台灣的大學,相當莫名其妙。

謝小芩:我印象很深,您在擔任校長的時候,曾經有一次突然算台積電的營收以及它們對於這個社會的回饋,就說它對社會的回饋是不成比例的。
陳力俊:非常不足、高度不足。

謝小芩:是。但是我們很少人這麼直白地去討論這樣子的事情。
陳力俊:就是因為台灣社會把它捧成神,然後它自己以為它是神。

謝小芩:那您現在可以寫了,您現在有筆名嘛,您有很好的論證、您有很好的數據,所以您用筆名寫也可以啊,多寫一下。
陳力俊:您怎麼曉得我沒寫過?

謝小芩:哇,真的嗎?我真的不曉得。但是我們社會對這些事討論得不夠多。
陳力俊:對,事實上是不夠多。現在還有媒體的使用問題,因為我們習慣的還是傳統的媒體。可是現在很多人都不看報紙了,現在訂報率很低,所以獲取訊息的管道不太一樣,而且比較深刻地論述,絕大多數人沒有興趣。

林文源:這個議題需要來高教的體制內討論,社會面要影響可能還是高校體制內要落實,要多反省這件事情。
陳力俊:對,有一次我寫關於學費的事情,就台灣這麼低的學費,尤其對清華這種學校完全不合理啊。清華大部分學生家裡都還不錯的,他也出得起錢,家長也肯出,你就是不讓他出,然後讓那些學生家境平均較差的私立學校去收雙倍的學費。

謝小芩:對,完全不合理。
陳力俊:完全不合理。

充滿理想的退休生活
謝小芩:您卸任以後,其實都還非常的忙碌喔,像現在也是台灣聯大的校長,想請問您卸任以後的生活,還有兼任台灣聯大校長這段期間的感想。
陳力俊:一個人的生活有階段性,我70歲的時候,才從清華正式退休。在那以前我也教課也做研究,跟一般老師的生活沒有差別。我現在就不教課了,只做研究。因為教課總是把時間綁住,我現在還有10個研究生,所以研究還是會花一些時間。當然要規劃退休生活嘛,人家說退休以後是第三人生,就是身體還好、有錢有閒的時候,好好地做一些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。不過我的規劃不是很順利。

謝小芩:您本來想做什麼?
陳力俊:我其實鎖定閱讀,從一個個不同的領域比較深入地去閱讀。我第一個鎖定的領域是哲學,想深入看哲學方面的書,大概一年為期,這個領域這麼多書。我就覺得說進展不是很順利啦。第一個就是外面也有不少事情,那這幾年比較集中做的是人工智慧。我剛好跟一個基金會很有淵源,我以前是他們的董事,後來他們也找我做一些事情。因為人工智慧的發展很迅速,影響我們生活層面越來越廣、越來越深。所以從2018年開始,我就協助他們辦了4個大型研討會,2018年一個,2019年兩個,2020年一個。當然受到疫情的影響,這系列研討會就不同的主題,找頂尖的專家,包括劉炯朗校長,包括張系國等,所以一方面協助他們,一方面我們自己也了解,也出專題報告。目前又鎖定三個主題,一個是教育,製造與服務業,現在是AI跟教育的研討。雖然由於疫情的關係,不方便辦大型的研討會,而以座談會的形式,已經辦了3次,明天有第4次。所以這些事情當然也會花去我不少時間。

謝小芩:林館長也在我們學校成立AI人文中心。
林文源:人文社會AI中心。

謝小芩:他是主持人啊。
林文源:我們剛成立。原來有個計劃,那個計劃是我當初幫了點忙,把它弄在一起。後來我是覺得因為我在科技部人文司那邊也幫忙推一些人社跟AI的事情,那我希望把那些量累積在清華,所以我們在清華學院的下面,成立一個人文社會AI中心。

陳力俊:你主題是什麼?
林文源:我們現在有一個最重要的使命,公共化AI。

陳力俊:對,公共化AI。我們也是,在教育方面,我們找了一些台北的中小學校長來參加我們座談,發現台北市本身,我們講城鄉差距,但台北市那些典範學校跟一般學校又差異很多,所以本身這個議題是很複雜的。我再找機會跟你們交流看看。
林文源:我會再跟校長請教請教。

陳力俊:像我從去年5月開始擔任台灣聯大校長,並不在退休規劃之內,所以就是規劃趕不上變化。

林文源:不過校長您的興趣一個比一個大,都是宏大的願景。
陳力俊:沒有,其實不能說宏大。就是說我退休後,有要幹什麼,叫做剩餘價值。就是對社會,到底還有什麼用。我就跟我的學生講,因為我的研究高峰已經過了,我現在帶研究生,最主要就是說學生跟我做研究,也許對他們有些幫助。我現在不期待出什麼經典論文,那是我們當年做研究最主要的動力。那另外的話當然就是希望對清華的發展有助益。所以就是在這裡,如果有這種場合,我們盡自己的力量。

謝小芩:台灣聯大我們也有些變化,現在聽說陽明交大合校,但是我們又增加了政治大學。之前您也擔任過台灣聯大的副校長,代表清華。所以就台灣聯大的這個變化,以您現在來看,您覺得這個組織它發揮的效益在哪裡,未來還可以做些什麼?
陳力俊:我們門口那個海報不曉得還有沒有在那裡?就是有3個主題。一個是卓越、一個是提升,當然最基本是整合,所以我們3個主題就是整合、提升、卓越。這是最主要的,因為台灣聯大跟各個大學到底不一樣。我想我有當清華校長的經驗,再來做台灣聯大校長,確實有幫助。因為可以曉得每個校長對台灣聯大的期望,還有限制,所以我們就是要做每個學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。那麼現在我們有打算要做4校運動會,現在正在規劃。因為梅竹賽這幾年都碰到困難,那如果4校運動會,應該沒有梅竹賽那麼多問題,因為大家已經接受這個原則,各個學校的原則就是大專運動會的原則。大專運動規則對大家都公平,不要為了我們自己訂這個、訂那個。

清華百歲創百人會,博士生百人
謝小芩:有一件事我印象好深刻喔,那時候在您快要卸任,舉辦惜別會的時候。您創立百人會,當然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突破,然後博士生也有百人,這真的很不容易。
陳力俊:現在是108個。

謝小芩:這是清華的紀錄嗎?
陳力俊:應該在清華來說是絕對空前,不敢說絕後。但是現在唸博士的很少,希望不要絕後。

謝小芩:108個。這很大的成就,好不容易。
陳力俊:是不容易,而且很多很優秀、表現很好。

謝小芩:所以您算是集英才而教。
陳力俊:我有很多學生拿傑出研究獎啊。

謝小芩:清華百歲時,校長也是很不容易的。那時候很多新建的建築物,包括這一棟也是,都一一的落成。那時候校長真的是很忙啊,常常去落成活動啊。
陳力俊:對,當時一個禮拜3、4天中,有25個活動,也是我有這個緣分。因為我要就任的時候,有一個校友他跟我講說,你不但是清華校長,而且還是清華100歲的校長。那當然會覺得除了很榮幸以外,責任也很重大。

謝小芩:以校長任內這整體的情況來說,您回顧當校長的4年,整體的心路歷程是什麼?
陳力俊:我在當校長的時候,覺得就是盡其在我、盡量去做。我覺是自己算是機運不錯,得到很多人的幫忙。所以我交棒的時候,自己是覺得無愧於心。

謝小芩:就這麼簡單?
陳力俊:因為有很多事情大家都已經在做,也都做得很好,不見得一定要改變。有些事情其實你是乘勢而為,譬如說我們那時候有5年500億計畫,經費相對充裕,所以我們學校裡面有一些重點,像是研究成果這些等於是本來就該做的事情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